Friday, May 6, 2011

母亲的发髻

母亲的发髻
16岁那年,母亲凭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嫁给了大她四岁的父亲。及至二十三,四岁,父亲这才将母亲和7岁的大哥接来马来西亚。从照片中,发现母亲原来在她很年轻的时候,就已经将一头浓浓密密的黑发,在后边挽成一个圆圆的髻子。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时尚,还是泉州当时婚后女性传统的习俗?可惜在她生前忘了求证一下。
母亲晚年不幸二度中风,导致半身不遂,个人行动,无法自如,不得已之下,唯有请美发师前来家里,将她留了数十年的长发剪短,主要是方替她梳洗的方便。我在想,在剪下的那一刻,老人家心里一定是万二分不舍。在我们兄弟姐妹的的印象中,母亲不但是个爱干净,同时也很注重仪表的女性,特别是对梳头这码事,更是郑而重之,从不马虎。
从小开始,我就很喜欢站在一旁,静静地欣赏母亲梳头的过程。
母亲房间,没有梳妆台,只在靠窗的墙壁上,挂了个10寸左右的四方镜子。后来父亲用他无师自通的手艺,就在镜子的下边,给她钉了个木架子,让她摆放双妹牌的生发油,同样牌子的蛋粉(因其形如蛋,故名之,母亲是这个老牌子的忠实用户,数十年从没换过),还有一罐青色罐子的夏士莲雪花膏,一把黑牛骨梳子,这就是母亲所有的化妆品了。
母亲是个传统女性,每天早睡早起,生活规律。在忙完了一连串的家务后,她才有心情梳洗,包括梳理自己的头发,这也是最费工夫的事。只见她站在窗前,将发髻解开、拿下发夹,让长长的头发从肩上垂了下来,然后用牛骨梳子,从上而下,慢慢地,一下又一下地梳、梳---整个过程大概需要十分钟之久;接着,她倒了一些生发油在掌心,双手磨磨搓搓,再轻轻地、顺序地涂抹在发稍上。
最后,将油亮的头发,慢慢的缠成一个圆圆的、结结实实的发髻,套上发网,下来就是在靠近耳际的头发两边,別上银色发夹,表示收尾,整个梳发过程这才算大功告成。
如果遇上亲朋戚友家有喜事,或外出做客,母亲更会在发髻上花些心思,特别是头发上的装饰物。这时候,她挑选的发夹、耳挖,耳环,全都是闪亮亮、纯金打造,份量十足的金饰品。偶而她也会吩咐我到屋前去采三两朵自家种的茉莉花,别在发髻上,就像喷了清淡的香水。
虽然,母亲不是大家闺秀出身的,但任何时候看到母亲,她给人的印象总是清清爽爽、整整齐齐、端端庄庄的好模样,深得亲友邻里的赞赏。像梳头这种每天都要做的普通事,母亲总是做得那么地专注,那么地认真,一丝不苟。在别人看来,梳髻这种麻烦头透顶的事,很多年纪与她相仿的妇女,早就跟着时代潮流,弃髻而烫了发。在她未中风还能自理时,我和大姐曾经费尽唇舌,劝她将长发剪掉,她就是坚决不肯。快要70岁的人了,每天还是站在窗口、在同样的时间、用同样的动作、梳理她那头日渐稀疏,白发过半的发髻,就像她数十年如一日,为父亲准备内容一成不变的早餐一样。
我想:母亲刻意保留这种过时的发型,是否意味着她对父亲一份永恒不变的感情?如果我猜想没错的话,难怪当她获悉父亲因为心脏病突发而去世的第五天,母亲也尾随老伴之后,急急到九泉下相聚去了。以现代的婚姻来说,连白头偕老都难以经营,何况是“生死与共”?父母亲长达60年的婚姻,两人始终相敬如宾,对一个大男子主义的父亲来说,这是大大出乎我们儿女意料之外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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