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unday, August 1, 2010

爱薇访谈录


马华女作家爱薇 绝食求读书
二零一零年八月一日 下午十二时二十四分

报道:杨慎坚 摄影:董昆明/部分由受访者提供
“我有一个很会说故事的父亲,偏偏重男轻女的观念很深,只求女儿无才便是德。眼看同学都买了课本、校服,离开学只剩一个星期,父亲还是不让念书,心里顿觉活着没意义,就开始不吃不喝,闹起绝食革命。等到绝食进入第3天,母亲再三从四德听爸爸的话,也不愿看到我如此受苦,而向男主人抗议:“这女儿要是死了,我就跟你没完没了!”父亲态度终究软了下来,却开出条件……
七字辈的中学生,尤其独中生,大概没有不认识爱薇的。学子们口中的“爱薇妈妈”,就算素未谋面,至少看过她编撰的书刊像月刊《中学生》、散文集《两代情》等。同期出道的马华女作家,大部分早已封笔隐退,唯有她,近半世纪来笔耕不辍;多产的背后,不外牵系于生命中两个男人——亡父、前夫。
爱薇新近带着个人第52部著作《变色的康乃馨》跟读者见面,几乎同一时间上架的还有五度再版的合著《小野马》。就快是古来稀之龄的人,但除了脸手上些许皱纹,她看起来丝毫没半点老气,反而精力充沛得很,就像她的文字生产力般,永不枯竭。
诗歌以外,她涉猎的创作文体有小说、散文、报道文学及广播剧等,而儿童文学更让她后来辟出盛放的花圃。回首来时路,若非坚拒向命运低头,她跟万千传统家庭主妇没两样,过着相夫教子的沉闷生活。
“我很爱看书,小学时班上同学每人每星期给1毛钱买书,当时的书很便宜,5毛钱就能买一本。我们合资买了许多书,大家互相交换传阅。”小学时代,她已翻完了《家春秋》。正是大文豪巴金的《家》,以及罗曼罗兰的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2本书,对她未来的人生产生了莫大的影响。
爱看书的习惯,让她成了班上的作文高手,不但赢得老师赞赏,也被鼓励向外投稿。她三年级开始投稿的生涯,曾是香港《世界儿童》、《世界少年》和《少年旬刊》的读作者。上了中学被选为壁报主编,并当上图书馆工读生,使她更热衷文学创作。图书馆的丰富藏书,让她接触了许多世界名著,无形中加深其文学涵养。
她有一个很会说故事的父亲,偏偏重男轻女的观念很深,只求女儿无才便是德,“爸爸在当地是个小园主,在新春可以买上一打的鲍鱼、鱼翅来吃,经济根本不成问题,要供9、10个孩子上大学绰绰有余,但他就是不给我念中学。”她于是向校长和姑姑求助,借长辈来说服,这一家之长仍不为所动。
眼看同学都买了课本、校服,离开学只剩一个星期,父亲还是不让念书,小爱薇心里顿觉活着没意义,就开始不吃不喝,闹起绝食革命。等到绝食进入第3天,母亲再三从四德听丈夫的话,也不愿看到女儿如此受苦,而向男主人抗议:“这女儿要是死了,我就跟你没完没了!”
父亲态度终究软了下来,却开出条件:起早帮姐姐拔胶丝、上课没零用钱、骑脚车上学。从住家到学校路程有12英里远,下雨天淋成落汤鸡,她也心甘情愿。上学没钱买吃的,她趁家里将橡胶园翻种成蕉林时,摘了一大串香蕉当午餐。或许香蕉淀粉高,天天把香蕉当正餐吃,好一阵子她长胖了不少。
就这样,上有2哥1姐下有2弟1妹的苏凤喜(爱薇原名),成了柔佛麻坡小村里的第一位女中学生。
办托儿所 自编教材
爱薇早年是在成人文学上耕耘的,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才转到儿童文学。当年武吉摩物资仍贫乏,大人忙于割胶事务,小瓜们无所事事只能到处耍玩。许多家长基于“村里最有学问的人”而找上她,要求办托儿所,她便设下一所幼稚园,学生仅有10来个。
她没钱买桌椅,便到处向邻近学校领导,求索不要的旧台凳,然后就在胶园靠赚来的稿费搭建一所小木屋,把住家当教室。随着学生人数逐渐增多,她向母校华明小学校长求助商榷,将上午空出的学习时段让出,给她在一间课室上课,她把学生缴付的部分学费作为补偿方式。
学生人数最高峰时期达到20多个,她一教也教了10年。当时的幼儿课本教材极有限,想到儿童爱听故事,她开始讲起神怪故事,却引不起学生的共鸣,于是她自编具教育性的故事,直接从现实生活中撷取灵感。从此她转移部分精力专注于儿童文学的发展,但并没放弃成人文学的开拓。
漫漫的人生路上,因为工作量多、责任大,爱薇长期抱恙在身,快大学毕业的长子心痛她忙出病来,索性要她提早退休。在1992的50岁那一年,她提前过起退休生活。说是退休,但她仍没放弃写作的机会。同年9月,她前往浙江师范大学儿童文学研究所游学半年,从事幼儿文学与幼儿教育的研究。
完成学位 圆40年梦
在中化中学的6年,除了初中一的学费外,初中二到高中二,爱薇是靠半工读赚来的钱垫付学费,“爸爸只付我12令吉的中一全年学费,连1仙零花都不给。”她因而积极投稿,从中赚取外快当零用钱,自此埋下终生摇笔杆的种子。
在高中三勤写作挣稿酬的同时,她还帮新加坡作家友人卖书维持生计。中学毕业后想到南洋大学进修,她私自去报了名,才跟父亲表态。“有能力就去念,别指望我出钱帮你。”那是苏爸爸留给女儿的一句狠话。当时根本没有经济能力,她就到新加坡上夜校学英文,还讨到导游工作,更不忘抽出空档写稿。
进不成南大,她依然不死心。无法通过正规的管道达成,她于是报读厦门大学海外函授班(即后来的教育学院)。1963年,念了年多的远距课程,基于大马当年未跟中国建交,她一直收不到教材资料,加上忙于工作养家而不得已中断学习。
直到2002年出席厦门大学周年庆,遇到来自印尼的74岁富豪校友,才又燃起了她追寻大专学术圣殿的希望,“老学长念完厦大函授课程后到复旦大学念第二个学位,还打算继续南京大学博士文凭,接着到西方国家考取博士后证书。他一再强调,念书是老年最快活的事,还可减缓老化。”
2003年过了SARS肆虐期,爱薇老师只身飞到福建半年,花2万多令吉接受一对一的讲学面授,修完函授班的专业文凭,并利用另外半年完成厦大中国语言文学系学位。作为一位资深的女作家,尽管一纸文凭没有实质的意义,不过至少圆了她40年前的心愿。
丈夫外遇 放弃婚姻
性格决定一个人的命运,爱薇坚信不移。她自认性格倔强,只要是正确的,便想方设法去争取。好比放弃一段婚姻,在她那个年代是极不寻常的事;何况在毫无经济的能力下,她还得照顾3名稚龄儿女。失和的婚姻生活反倒成就了她创作多面手的能耐。
1965年,她跟旅行社同事蔡君结婚,在新加坡住了13年,直到跟闹外遇的先生离婚,才回到麻坡武吉摩。在橡胶园成长,她从小到大不必帮父母割胶,后来嫁到新加坡却务起农来,帮丈夫下田种菜。
离婚那年才33岁,她宁愿不要赡养费,只想争得孩子抚养权,“我跟房客借了3、4块钱,带着几件衣服就跟孩子搭巴士回娘家。”当时她打算把子女留在老家,自己再返新加坡工厂打工,但母亲声明:孩子我不会帮你看顾,免得你哥哥嫂嫂妒忌不满。为了就近照管子女,她只能呆在家“煮字疗饥”。
1984年,爱薇肩上同时扛起3份工:到吉隆坡中学任教华文、当中文报章副刊主任,并在董总主编《中学生》月刊;后来她只留任一手创办的《中学生》主编一职,身兼招广告、办活动的重担。她曾经为本地与新加坡电台写过200多场广播剧,成为收入来源之一,足以承担个人及子女生活开销。
她还给妇女杂志每月写访问稿,一篇是100令吉,“当时的100令吉已够我一个月的买菜钱。”创作产量最盛之期,是她同时为马新两地的《星洲日报》、《南洋商报》撰写共4个连载小说。1979年至1984年间,她平均每天伏案书写高达8千字数。
“当时电脑还不普及,全部文字都是靠手写出来的。”那阵子除了幼稚园的教学,她其余时光都用在书写上,每个月还需北上吉隆坡一次录制4期电台节目,“上天真的没亏待我,让我可以靠写稿赚很多的钱。我不怨恨父亲和前夫,没有他们就没有我后来的文学事业,跟自我成长。”
与时俱进 电脑写作
跨入70大关之际,爱薇准备将文学创作的路向转到乐龄主题,借小说反映老年人,有关夫妻、婆媳或两代的矛盾问题。目前她已有了初步的创作构想。到了今天,她依然很享受写作,并不觉得累,“我未来还有2本儿童长篇小说的计划。”过去20多年,她视写作为重要收入来源,而今作为一个自由撰稿人,写作单纯只是兴趣。“在不停的读写生活中,我尽情享受文字带来的精神愉悦和营养。”
她还有一个愿望:出个人自传。从自身的经验出发,反映上世纪50年代到90年代大马女人的权力、自由状态。她着手将传记以上中下集分阶段深入探讨。
及至花甲之年时,她不忘与时俱进,撰稿已放弃手写方式,改用电脑输入法。她非常鼓励乐龄同胞学电脑,“现在的老年人根本不愁寂寞,只要肯学,同样可以跟年轻人一般,用facebook、twitter跟朋友联系。跟孙子联络也可以靠skype。”
她强调,人要不落伍就须不断学习新东西,年龄绝对不是限制,重要的是不耻下问。掌握电脑绘图的知识,让她在新著插图上能跟设计者直接沟通,“出来的效果自然受落,这是老作家会电脑的好处。”
(本文刊载于光华日报2010.8.1“名人星期天”副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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