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dnesday, July 13, 2011

缘份



我和您,不,还有您那三位慈祥和纯朴的姐姐,说起来都是蛮有缘份的。
记得1991年,我们第一次在厦门结缘、相识。那次是应厦门大学海外教育学院的邀请,出席成立40周年的院庆。当时的您,是特地陪伴泰国一班校友前来参加盛会,没想到我们一见如故,您还感慨地说:真是相见恨晚呀!

过后,我们一大票人又一起乘搭长途巴士前往汕头大学,出席第一届“海外潮人作家会议”。说来真不好意思,其实我并不是潮人,但因为我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潮州话,结果没人怀疑我不是潮州人(我的原籍是福建南安),可你们都知道真相,却不以为意地说:没关系,反正是交流嘛。就在那里,我认识了后来在北京创立“东方文化馆”的薛汕教授,他是位博学多才,而又是研究潮州古文化的专家,我们过后经常联系,他还引荐我成为文化馆的研究员,直到今天。

最难忘的,莫过于您在循众要求下,一路上不断的引亢高歌,从难度极高的广东歌曲:《帝女花》全本,到好几部当时在海外大为卖座的潮州电影中的插曲,声线之美,可说让人绕梁三日,余音袅袅,赢来车内所有“听众”的热烈掌声,驱除了长途车程的寂寞无聊,此情此景,至今依然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中。

也许是性格接近,谈话投机,我们都以心交心,所以这20年来,交往甚密。
有一阵子,您受邀前来泰国到某文化机构服务(因为您也懂得泰文、泰语),泰马两国,咫尺相邻,往返方便,因此,在您的邀约之下,我曾多次前往曼谷与您相聚,住在您三姐那里。过后您也和三姐、四姐到我家来做客,然后相伴一路陪着你们玩到新加坡,再那里回去泰国。你们一共有六姐妹,你是老五,老幺因病去世,您说不如我就代替老幺,结为姐妹之缘。虽然是句玩笑话,但我们的情谊确实比姐妹还深呢。

每次到香港,我总是会特地乘搭火车,越过边界,前往广州与您叙旧一番。您是个好客的人,每次都让您破费,心里感到不安,可是您却说:我是个离休干部,每月政府对我的生活津贴,绰绰有余,我很高兴您来与我分享,反正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,好姐妹,吃得用的又花不了多少,算不上破费,只要彼此开心就好。
多年前,您自动请缨地说:
“爱薇,我准备先将你所有的著作仔细地研读一番,然后为你写部传记,你的人生太精彩、太不简单了,足以做为其他失婚女性的学习好榜样。”我不以为然。
主要是,我想,失婚固然是不幸,但是,但是,婚姻并非人生的全部;再说养育儿女,原本就是父母不可推卸的责任,是你将他们带来人间,所以你有义务,也有责任好好去养育、培育他们,这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。您却说,道理是如此,但未必人人可以做得到,所以我一定要写,真实地将你这段不平凡的人生际遇与读者分享。
说做就做,您是个言行一致的爽快之人,不久,就传来您写好的一部分手稿,寄来让我过目,啊,新姐,我真的不知道表达我的感激之情。正期待拜读您下半部时,却传来您手腕出了问题,不能握笔,这的确让您深受打击,大为丧气。不过,您却毫不迟疑地寻医诊治,可惜却没多大见效,最后,您不得不放弃这份写作计划,可是,心却有所不甘。

后来,您却相处了一个折衷的办法,找上了认识多年的暨南大学校长,饶芃子教授,希望她能推荐一位适当人选来继承自己未完的心愿,您提出了一个交换的的条件,就是愿意将珍藏多时的一批海外华文文学藏书,全数送给校方,作为研究之用。也许是为您真诚态度所感动,饶校长不仅答应了,而且还请了一位年轻有为的学者,李亚萍博士来执笔,这就是《爱薇评传》出版的渊源。

去年开始,您在电话中喜滋滋地说,您快将当曾祖母了,孙子是您生活中的良伴,现在成了家,又有了孩子,开明与大量的您,认为房子空间有限,决定将自己名下这个单位让了出来,准备住到安老院去。不久,您又捎来好消息,说是已经找到一家中医院附属的收费安老院,舒适又方便,而且还以惋惜的口吻说:我早就应该来了。我也为您感到高兴,拥有一个快乐与自由自在的晚年生活。

谁知半年后,您却在电话中告知健康出了些问题,听您轻描淡写的语气,我还以为只是小事一桩而已。人嘛,上了年纪,总是免不了会出现一些大大小小的病痛,就像运用多年的车子,不是这个零件要换,就是哪个部件出了问题,所以我也安慰您说:找个医生,仔细的查一查,看看是哪里不妥?对症下药就是。可是,在下来的三四个月不时联络中,您说病情不但没有好转,反而有恶化的迹象,突然,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
去年11月,趁着到台北出席第11届海外女作家年会之便,我特地在香港逗留,然后约同老友,熊老师一起到广州第二中医院的疗养所去探望您。当时您的精神状态确实不错,而且信誓旦旦地向我们表白:我一定要战胜病魔,等我复原了,一起跟你们到处走走,我们也期待这么一天早日到来。

六月初的某一天,我在四川成都时(这次也是特地去探望一位患上卵巢癌的老友)致电给您,想知道一下您最近的情况。然而,在电话中发觉您讲话有气没力,而且语气悲观的说: 爱薇,我希望早点走,不必受这些痛苦的折磨。我一听,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难过得很。我故意反击地说:您向来不是个乐观的人吗?为什么会讲出这种丧气的话?您回答说:以其饱受病痛缠绕,不如早点解脱来的好。这下我真的无言以对了,因为我不是您,不能亲身体会病魔折腾的痛苦,只能多加安慰和鼓励。
回国后没几天,我心里老是感到不安和不放心。6月27日早上十点左右,我再次拨电到您疗养的专用的电话,谁知接电话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,我表明了身份。对方这才说明他是您的长子,并告诉我一个噩耗:妈妈刚在早上八点多钟往生了。我听了不禁一愣,一时回不过神来,怎会这么巧?

新姐:您终于遂了心愿,解除肉体的一切痛苦,拂去人世间的烦恼,到极乐世界去与老伴相聚。其实,在我看来,您是不应该这么早走的,78岁而已,是该多享几年晚年之福才是。而且我知道您还有许多未了的心愿,准备为一些老年组织规划一连串的活动。您是个心地善良、慷慨,老吾老,以及人之老的人,可惜这病魔就是这么悄无声息的来,又粗暴地将您快快地接走。
永别了,我的老大姐,我的好友,安息吧!






注:周新心,《爱薇评传》作者之一,学生时代就参加革命、从事文艺宣传、妇女运动,担任话剧演员和艺术教育工作。著有《春在枝头已十分》散文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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